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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我以赤心可也
——李瑞清与篠崎论书法
陈益

    2020年，是近代著名教育家、书法家、南京大学前身“两江师范学堂”监督（校长）李瑞清先生逝世100周年。在此之前，2002年4月，南京大学和南京市有关部门修葺了位于牛首山的李瑞清墓地，并举行了李瑞清墓修竣揭碑仪式。2020年11月28日，江西进贤县举行了纪念李瑞清逝世100周年学术研讨会。专家学者共同追思、缅怀李瑞清，并就其教育、诗文、书画等诸方面的思想文化遗产展开了研讨。
    李瑞清（1867—1920），字仲麟，号梅庵，自称梅花庵道人，民国后署清道人。江西省临川县温圳杨溪村（今属进贤县）人，诗人、教育家、书画家、文物鉴赏家。其书法自称北宗，与曾熙的南宗相颉颃，历来有“北李南曾”之说。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李瑞清出任两江师范学堂（两江总督在南京创办的师范学堂）监督，专办优级师范。他力主开设图画手工科，提出“求篆于金，求隶于石，神游三代，目无二李”的理论纲领，形成了书法史上著名的“金石书派”。嫡传者如胡小石、吕凤子、李健、张大千等，皆为近代书画艺术大家。
    日前，笔者有机会从青年书藏家夏子魁那里读到李瑞清致日本友人篠崎的一组信札。篠崎向他学习书法，从书信里获得指点，也不时出示自己所购买、收藏的名人字画，请求鉴定真伪高下。李瑞清开门见山地给予判析，堪称书法艺术的短论。事实上，一封封信札自身也正是书法佳作。
    “人来呈示王穉登书，尚是真品。先生有志学书，不胜佩服。承君下问，贫道敢不贡其愚。”李瑞清是一个正直的学者，他的信札言简意赅，丝毫不见婉转含混、忸怩作态。既然篠崎有志学书，他就不能不贡献“愚见”。于是，每次篠崎托人带来的字画，他都一一加以点评，坦诚、犀利、切中肯綮，寥寥数语便点中要害，其观点几乎囊括了书法艺术的各个侧面：
    “白豪庵主卷子，虽无平日之坚卓，然是真迹。姚御史卷子绝竗佳，亦是御史别体。其用笔乃出鲜于生也。石庵卷赝本也。欲学其晚年超竗不作算子书，但见孱弱耳。不知先生以为何如？”
    “承示字幅真迹也。文卷初视绝佳，细审乃知赝作。作伪乃有如此能手，奇哉奇哉。昨日持来倪鸿宝书，倔强可爱。青主一幅亦是妙品，皆不可失者也，长春真人印五味。”
    “石涛画真且精，其竹近数百年无此手笔矣。陆相国书联，书无足取，其人可敬也。后人必不轻视之矣。”
“垂示名画，唐画最为精绝，不易得也。天池亦真品。石涛赝作也，题诗第二句南误作西，画亦浮躁，当为临本。”
    “枝山草字当时即多伪者（唯行楷乃妙）。此皆伪品之例，真亦不佳也。董卷亦赝品，华亭书虽草草皆蕴藉，用笔以涩为美。此直率宣味故也。”
    这样一针见血的评判在他的信札中比比皆是，恰如一长串珍珠熠熠闪亮，读来令人暗暗钦佩。与其说是对前人书法作品的鉴定，不如说是阐述其艺术见解。确实，没有足够扎实的底气，没有博古览今的目光，是不敢脱口而出说得如此尖锐的。世上没有哪一本教科书会如此直抒胸臆，一言九鼎。不仅篠崎可以作为教材，别人也能从中获益。
    李瑞清自幼钻研六书，对殷墟、周、秦、两汉至六朝文字皆有研究。其书法上追周秦，博宗汉魏，各体皆备，书风被誉为“秀者如妖娆美女，刚者如勇士挥槊”，尤其擅长以篆作画，合画篆为一体。李派金石书学熔铸古今，至博且精，我们从他在信札末尾给篠崎作示范的样稿，就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艺术伦理”与“笔墨自适”，被学界认为是李瑞清的艺术思想基础。
    他以人品与学识作为艺术品评的基础，以自娱自适的内在追求作为自己的创作观。他遵循士人艺术的传统，在诗书画印等形式上都有所建树，对于近代书法艺术发展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
    李瑞清十分热忱地指导篠崎学书，赞扬他“日课大有进步”，不仅“每照书两张外，须用别纸，不成章法大小随意急书。腕须画熟则进步更速也”，还特意书写篆字样稿供篠崎临摹。与此同时，他也难免会有求于篠崎。比如他的侄子承佶生病已久，在篠崎的医治下已大见功效。承佶好学，极为用功，是李瑞清最钟爱的孩子。他希望篠崎能妥善为之调治，他无比感激。
    值得注意的是信札中这样一番话（见附图）：

李瑞清写给篠崎的信札

    篠崎先生阁下：顷者辱临承厚赐，隆情厚谊，感何可言。但鄙人于先生佩其平日赤心待友，愿结交为朋友，故不惮劳为执事贡其愚。学问切磋，亦朋友应尽之义务，故不以取财为快。阁下报我以赤心可也……万不可另购他物，徒费财无益也……
    篠崎为表示谢意，向李瑞清赠送了一份厚礼。李瑞清颇感惶恐，写了一封长信，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篠崎平日赤心待友，所以李瑞清愿意与之交朋友，贡献“愚见”，他只希望“阁下报我以赤心可也”。书法家永葆赤子之心，与名利无涉，远离铜臭，或许才能坚守艺术的真诚、发现艺术的真谛。这，正是他的“艺术伦理”与“笔墨自适”吧。
    研读李瑞清的信札，感受他的真知灼见，对于推动书法艺术在正确轨道上向前发展，显然别有一番意义。

来源: 中国书画报